6.禾子_见过四季,见过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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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禾子

  “房主说了不租。”夏毅凡擦着一个酒杯,“你杵这一夜也没用。”

  倪莱:“你把房主电话给我。”

  “房主没电话。”夏毅凡看见季随,长舒一口气,“喏,管这事的人来了。”

  倪莱转脸。

  季随伸腿勾过来一个高脚凳坐上去,手指叩敲了下吧台:“大红袍。”

  夏毅凡手里拿着半瓶存酒:“不喝酒?”

  季随:“废什么话。”

  “浓的?”

  “越浓越好。”

  “大晚上喝这么浓的茶,你也不怕睡不着觉。”

  “晚饭齁着了。”

  “得咧,我去烧水。”夏毅凡掂着茶壶绕过吧台,去厨房烧水泡茶。

  说来说去,不就是想支开我吗!

  夏毅凡离开后,季随从裤兜里掏出手机,双肘支着吧台,低头刷手机。

  倪莱双手攥着酒杯站在他的左侧,能清晰地看见他紧绷的下颚线和紧锁的眉心,全身上下写满不爽,密密麻麻像蚂蚁搬家。

  她踟蹰了下,提上一口气,说:“你认识这条街9号院的房主吗?”

  季随像是没听到,刷着手机没应声。

  倪莱提高音量,重复问了遍,季随眼睛盯着手机,依旧没反应。

  “……季邪。”倪莱叫了声他的‘名字’,“我想租这条街9号院的房子,你能给我房主的联系方式吗?”

  季随没抬头:“不租。”

  倪莱:“你把电话号码给我,我亲自和房主说。”

  季随:“说了不租。”语气极其不耐烦。

  倪莱不吭声了。

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,季随拿着起来。

  夏毅凡正好拎着茶壶走过来,见季随要走:“这就回去?不喝茶了?”

  季随把手机揣进裤兜里:“你自己喝吧。”

  夏毅凡问:“院子租了?”

  季随:“租屁。”

  在一旁安静站着的倪莱突然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,腾出手来揪住季随的T恤衣摆,抬脸看他:“你给我找个能住的房子。”

  面无表情,眼珠乌黑明亮,倒映着他的样子。

  整个人倔强而清冷。

  “你……”季随突然就想起夏毅凡在微信里说她小模样挺可怜那句话。

  你他妈!

  十五岁那年冬天某个下午,她死里逃生地跳上季随的单车后座,请求他送她回家。

  她说了城东一个地址,季随骑着单车载她到了后,她攥着单车座位架子不下来,又说了城南一个地址,低着头小声央求他。

  季随没脾气地把她送到城南,结果她跳下单车,向着楼道口刚走了两步又倒回来,伸手死死攥住他的外套下摆,一双乌黑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:“麻烦你,再把我送回刚才那个家。”

  当时季随气焰蹭一下冒出来。

  他猛地把单车撂在脚边的一堆冻雪上,瞪着她,吼:“你他妈——”

  她弓着背,低声急急打断他:“他们在楼道里,我看见了。”

  她当时的样子,和现在一模一样几乎分毫不差,清冷,倔强,可怜。

  现在的样子啊。

  季随在心底叹了口气,改口说:“我去撒尿。”

  倪莱看着他的眼睛,渐渐松开手。

  “……”夏毅凡眨了下眼,“我今天刚刷的马桶,倍儿亮,里面的水干净到能舔着喝。”

  季随就笑:“等我回来你再去舔。”

  季随走进洗手间关上门,背靠着门,从裤兜里掏出烟和火柴,倒出一根烟叼上,指肚摩挲着火柴盒没有打开。

 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。

  他好像什么也没说。

  又好像什么都说了。

  她攥着他的外套衣摆,仰脸看着他,呼吸喷进他脖子里。

  她说:“我没回那个家,他们会在这个家门口等我。这个家里没人,相比之下,还是那个家安全。还有,我忘了我没有这个家的钥匙。”

  季随漫不经心道:“关我屁事。”

  楼道口传来脚步声,她像只受惊的兔子,钻进他怀里,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扯着他的外套,试图挡住脸。

  两人之间的距离蓦地拉近,近到躯体相贴。

  季随身体一僵,别过脸。

  他憋着气,瞥了楼道口一眼,一群小混混骂骂咧咧地涌出楼道口,有人向他们这个方向望着。

  季随下意识反应是去找寻附近的武器——板砖或者木棍。

  他甚至踹了下地上的单车,估摸着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单车拆卸零散拿来打架。

  “帮我。”倪莱在他怀里瑟缩了下,“求你,再帮我一次。”

  只这一下,他突然放弃了打架的念头。

  “帮你麻痹!”季随猛地揪住她的衣领,拎着她,三两步抄到墙根,把她抵在墙上,双眼血红地瞪着她,不带商量地俯身咬上她的唇。

  他是真的咬,用力咬。

  倪莱逆来顺受,没有挣扎。

  小混混们吹着口哨说着荤话从他们身后走过。季随身体高大,后背冲着他们,没人瞧清正被他摁在墙上亲的女孩是倪莱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季随离开她的唇,朝着地上的积雪吐出一口血。

  倪莱凉凉的唇瓣被他咬破了两块皮,血是热的,带着甜腥味。

  季随单手拎着她,眼里怒火骇人。

  他盯着她乌黑的眼珠,狠狠说:“以后少他妈来招惹老子!我比他们要可怕,也比他们想要你死。”

  倪莱嘴唇流着血,小脸煞白。一双眼睛乌黑明亮,映着他的样子,他此刻丑陋的样子。

  季随松开她,倪莱坠落在雪里。

  冻雪很硬,硌得她屁股生疼。

  季随再看她一眼,转身走到单车前,朝着单车后座踹了一脚。

  单车后轮子整个陷进雪堆里,车轮飞速转动,溅了他一脸雪。

  季随盯着车轮,直愣愣站着,直到车轮慢慢停止转圈。

  他机械地扶起单车,跨坐上去,默默调整好摔歪了的车把。

  他两条长腿撑地,双手握着车把,始终背对着倪莱,沉默不语。

  倪莱在冻雪上坐了十五分钟,季随等了十五分钟。

  两人都在沉默,像是情侣在怄气。

  最终,倪莱妥协,她抬手擦了擦嘴巴上的血,站起来走到他身旁,默默坐上车后座。

  脚掌离地,车轮转动,单车上的残雪扑簌簌地掉落。

  后座摇摇欲坠,像是随时都能散架。

  倪莱跨坐在后座上,双手紧紧攥着车座下的那根管,后来兴许累了也放松了,她松开手,两只胳膊耷拉下来,整个人松垮瘫着,只是用额头抵着季随的后背。

  一路无话,终到城东她说的那个家小区外面,天早已黑透。

  倪莱额头离开他的后背,四下张望着,出声恳求:“你能送我到家门口吗?”

  季随沉默着,单车穿过一栋栋别墅,最后停在第三排16号别墅前。

  倪莱确定自己之前并没有说具体楼号,至于他为什么知道,她没有问。

  倪莱从后座上跳下来,说:“禾子,谢谢你。”

  上次从派出所一起出来,她看见他外套里衬上绣着一个歪歪斜斜的“季”字,分得比较开,她以为禾子是他的名字。

  季随没有说是,也没有说不是,他看着路灯下被树影照得斑斑驳驳的她,问:“他们,你家人知道吗?”

  “知道。”倪莱怔怔地笑了下。

  他大约懂了。

  “禾子。”倪莱看着他笑,“下次再见,你给我找个能待的地方。”

  她眉眼弯着,嘴唇上翘,唇上被他咬破皮的两个地方已经干涸,分外明显。

  又想扑上去咬。

  她笑起来的样子,温暖又好看。

  季随靠在洗手间门上,狠狠咬着嘴里的烟:“操!”

  刚刚在外面,倪莱攥着他的衣摆,说:“你给我找个能住的房子。”

  操操操!

  烟被他咬成好几截,季随嘴里咀嚼着烟草,又骂了声:“你他妈!”

  烟草的苦涩味溢满口腔,并不好受。

  季随上前走了两步,吐进马桶里,按水冲走。

  他走到洗手台拧开水龙头,弯腰张嘴就着水柱灌了一口水,漱口清理口腔里的烟草,又掬着水洗了把脸,彻底冷静下来。

  季随回到吧台,倪莱脊背挺直,倔强地在等。

  他走过去,抄起一杯大红袍喝了,啧了下嘴:“这他妈什么味。”

  夏毅凡诧异:“水和茶叶都是按原来的比例放的,能有什么味?”

  季随用舌尖扫了遍牙齿,妈蛋,刚才没有清理干净,牙缝里还有根烟丝。

  他若无其事地把那根烟丝嚼吧嚼吧烂了咽进去,说:“烟味。”

  “烟瘾犯了吧。”不明真相的夏毅凡从吧台里拿出一盒烟,“外国烟,来一根?”

  “不了。”季随瞥了眼身旁的倪莱,“想住什么样的房子?”

  倪莱抿抿唇:“这条街9号院那样的。”

  夏毅凡站在吧台后头耸肩摊手。

  酒馆灯光明明暗暗,交错在倪莱淡漠的脸上,清冷疏离。酒馆里声音时远时近,灌进耳朵里。

  季随食指沿着茶杯边沿慢慢转,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,研判她。

  倪莱无惧地迎上他的目光。

  季随食指在茶杯边沿转了一圈,再转回来。

  他确定,她已完全不认得自己了。

  十多年了,谁他妈还记得谁。

  她忘了他。

  反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。

  “行。”季随左手离开茶杯,手指微曲叩着吧台,“今晚你就可以搬进去。”

  夏毅凡的眼珠快要掉下来:“!!!!!!!!”

  撒泡尿的功夫,这就决定租了?不是,是谁在电话里急吼吼地骂没用的东西的。敢情这撒的不是尿,撒的是……脑浆。

  夏毅凡内心百味杂陈,十分看不懂现在的季随!

  倪莱看着季随,眼神骤然放亮:“搬哪?”

  “9号院。”季随站起来,不带任何情绪,“我去给你拿钥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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